一流之路

向他奔去

From Busan to Seoul:11th Station——


 

向他奔去

 

 

[一个强行的平民百姓漫威AU]

 

 

 

 

 

 

 

 

 

1.

那是个亮的烂透的白天,云层厚重,飘飘忽忽的扎朴佑镇的眼。

 

 

他穿的不合时宜的厚,肥大的外套底下扣子扣的紧实,后脑勺的发梢蓬松软塌。朴佑镇拖着他沉重步子艰难的呼吸着,一步接一步走的像脚底下踩着棉花。

 

早该是入冬的季节,他周遭却沉闷的没有一丝风,行人的喧嚣不真切的飘进他耳朵里,糊上层纸般嗡嗡作响。机动车道上缓缓驰过的车不耐烦的按出几声喇叭,朴佑镇踉跄了一下,从几厘米高的行人台阶上磕绊下来。

 

运动鞋后跟磨在台阶上一路刮蹭下来,只是一个小小的脚下失误,朴佑镇觉得脑袋有千斤重,堪堪的又向前了几步才勉强保持了平衡。吸进肺腑的空气似乎在肺腑内沸腾冒起泡来,眼前的景物在白亮的天下晃的他睁不开眼,朴佑镇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眼前似乎出现了一片麻点。

 

他把手攥紧了躲在外套袖口里,又迟钝的抬手想要把手往口袋里塞,脸上的口罩似乎也被他面上的滚烫体温沾热,吐纳出的热气快要将他自己的眼泪熏落下来,朴佑镇被自己高热的体温烧的有些迷迷糊糊了。

 

 而一切都在那刹那间发生了,巨大的碰撞摩擦声几乎要穿透朴佑镇发热的耳膜,一辆款式稍显老气的汽车向街边横扫过来,车尾带着强大的惯力狠狠撞向朴佑镇,他只毫无防备的露出一个被裹的笨重至极的背影。

 

巨大的冲撞没有像预想中袭来,他隐隐在噪耳的声响中听见有人的惊呼,他被人扯过手臂带着身子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他脚上没什么力气,被人一拉就倒。

 

街边商店的玻璃哗啦碎了一整面,砸落在地上铺冲在相撞的两辆机动车上,那辆侧翻的汽车离朴佑镇不到一米,他被人压在身下艰难的睁开眼,透过厚重的刘海和严实的口罩瞧见了驾驶室上空荡荡的座位。

 

朴佑镇来不及做多余的思考,他抬头瞧见救了自己小命的人一眼,是个有泪痣的男人。朴佑镇的呼吸在那一刹那近乎停止,他越过男人的肩头亲眼看见又一辆汽车的失控,车里的女人和小孩的惊呼瞬时迸发出来就被迅速的淹没在了金属碰撞里,他瞪大的瞳孔颤了颤,驾驶座上的司机在汽车失控的前一秒凭空消散成了烟粒状,快速的消失在风里。

 

朴佑镇一把掀开了救了他的男人,他宁愿相信是发烧的高热让他产生了幻觉,但周围接二连三的人的消失让他不可否置,攒动的火苗从餐厅里舐着桌椅攀附出来,不远处可以瞧见塔吊上的水泥柱失控的坠落,他慌张的迈出几步,他伸手去拉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孩子,一手捞了个空的同时朴佑镇甚至听到了头顶巨大的噪音,他猛然一抬头,近乎惊恐的眸子暴露在蓝天之下,那是飞机将要降落的声音。

 

 空中有突兀的几条白线拉过,整个世界在那一刹那陷入了混乱。

 

 

 

 

灾难发生的第七天,凌晨整点。

 

医院第六层被失控的直升机撞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直升机的螺旋桨斜插进墙壁,直接毁掉了一间病房。那一切都是一瞬间发生的,失控的交通和人员的急剧减少,混乱侵袭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存活下来的人们源源不断的被送进各大医院,物资大量的剩余,目前最棘手的问题是医务人员的大幅度减少,这导致每家医院都应接不暇,只是一面墙壁的窟窿自然退次变得无伤大雅,简单的修砌粗鲁且草率,露出一扇门大小的通风口源源不断的在这层楼里灌入肆虐的寒风。

 

人们在灾难过后再次颤抖着迎来第七个黑夜,惶恐的在惨白的灯光下小心谨慎的呼吸,将他人病态苍白的脸色默默在心底咀嚼成一种常态。

 

墙上的指钟无声的向前走过几格分针刻度,女人们难以掩盖的啜泣从各个病房内蔓延出来,伴随着一两声孩童稚嫩又警惕的询问。朴佑镇落魄的像只丧家之犬,他的背部沉缓的贴上冰凉的墙壁,如同失去力气的一具尸体,他缓慢且沉重的往下滑去,终于跌坐在了地上。

 

他瞧起来无助之极。他无措的把手指嵌入自己的发间,固执的揪捋住自己的发根,转头把难以抑制的颤声埋进臂弯里,从眼眶和鼻腔涌动的温热销蚀着他的感官,紧咬着的牙关甚至让肌肉开始酸麻的时候,朴佑镇意识到他再也憋不住将要从喉头滚出的呜咽。

 

他在狂乱冰凉的凛风里崩溃出声,在灾难发生的第七天。他在这七天里总共去了十几家医院,这家是他第四次来了。

 

冬天来了,人们尽可能的增添自己的衣物,妄图在冷漠的气象里汲取点自身仅能供应的温暖。姜义建的指尖被冻的发麻,他屈起手指将指节攥进手心里,默不作声的再把手放进大衣口袋。

 

他就是在那时候瞧见朴佑镇的,他从电梯口拐出来,男孩蜷缩在角落的身影在人群中倏然映入他的眼底,他无声的悲伤充满侵略性的扑面袭来,他想到七天前灾难发生时他救下的那个戴着口罩的人,通过他的瞳孔可以知道他难以置信的在消失的人群和混乱的交通中颤栗着,姜义建想也没想迅速剥下了自己的外衣,他快步走过去,将自己的衣物覆盖在男孩的头顶,带着人们灾后余生的庆幸和同样悲难的伤痛,男孩顶着头上的风衣抬头也看了他。

 

那是姜义建记得的一双眼睛,朴佑镇自己也对此疑惑过,他不知道一个人是怎样只凭一双眼睛就可以记住一个人如此之久,并且还在人群里头一眼就瞧出来了,他觉得这很神奇,也在不久之后自欺欺人的选择相信这个男人的片面之词,但在此时,他自己当然也记得救过自己的那个男人眼角有颗泪痣,但他抬头看姜义建时还是辨认了许久,毕竟他就匆匆的见过那么一眼。

 

带着男人体温的衣料贴在朴佑镇冰凉的面颊上,这是他在这个初冬里唯一一次触摸到的温暖,他哭红的眼眶内又泛出了点泪光,他狼狈又凄软的吸了吸鼻子,朴佑镇在这个男人注视着自己的目光下不好意思的抬手用手背慌乱的抹了抹眼泪,灾难里没有任何人是幸运的,他们不至于消失,却没有人能够再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朴佑镇轻易的就相信了他,他蓬松乱糟的额发戳下来,他想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清楚些,但这些天反反复复的退烧发热折腾的他的嗓子出了些问题,他声音沙杂喑哑,带着孤独和无助,他说:

 

 “先生,我的家人不见了。”

 

一星期内还未找到的人口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已经消失,媒体和警方在报道中这么说。毫无疑问朴佑镇又是个三天两头跑医院确认伤员是否有自己家属的幸存者,在煎熬中期盼是一件痛苦的事,眼前的孩子有凌厉的眉眼,神态却在灾祸的沼泽中被磨砺的低眉顺眼,渴求又悲哀的仰着脸望着自己。

 

姜义建埋首瞧着他沉默了会儿。朴佑镇那句话是在澄清,对自己窘态的抱歉,又像一句小心谨慎的倾诉,带着他自己都不能察觉到的求助。

 

 “没事了。”

 

朴佑镇听到男人这么回答他,套着高领毛衣的男人缓缓蹲下来,他的后脚跟微微抬起来,皮鞋表面压出一条褶皱。

 

姜义建一夜没睡,小单眼皮有些肿肿的,脸上同样有灾难中任何人都无法磨灭的倦怠,他眨巴了下眼,眼角的泪痣近乎要消融在白色逼人的灯光里。朴佑镇愣愣的被他浅琥珀的眸子盯住,看着眼前的男人冲自己报以一个露齿的微笑,清清郁郁的近乎透明,又在透明里翻出些暖冬才有的烟火气来。

  

姜义建伸出手,毛衣袖口随他的动作向上缩了一截露出他整只手掌,他隔着衣服将那只手按在朴佑镇头顶,一件衣物和一只手的重量让朴佑镇又稍稍把头往下埋了些,却被压的有些莫名的安心踏实。

 

 

 “不要哭。”

 

 

男人的尾音微哑,像燃着火星的烟丝,又像糖纸被揉成一团发出的细碎声响,他关切的望着朴佑镇,把朴佑镇定定的看愣了神。朴佑镇早就没有哭了,他微怔着半启着嘴,露出一小截引人注意的虎牙尖,鼻头和眼眶还泛着浅淡的红,他极其配合的点了点头,从头到尾都冒着点傻气。

 

朴佑镇不是眼泪多的人,他也没想着要反驳,到后来每回姜义建让他不要哭的时候,他也都能憋住。

 

2.

 

朴佑镇在和同学拍小组作业的时候接到姜义建的电话,他正在拍一个中景,镜头里男主角的背影单薄又憔悴,天空和远方都是忧郁的蓝,口袋里的震动响了又响,朴佑镇顿住留在空中比划的手伸进口袋把手机掏了出来,他移过还盯在镜头上的眼睛,瞧见姜义建的名字愣了愣。

 

他接起电话喊姜义建姜先生,局促兮兮的,姜义建在那头笑着问他晚上有没有空,朴佑镇转头瞧了瞧还在等着他的同学,对着空气点了点头明快至极的嗯了一声。

 

姜义建说他下班去学校门口接他,朴佑镇掐好时间收拾了东西急匆匆的就往外跑,朋友说这个镜头还有点问题,朴佑镇跑的踉跄了一下,他猛然打住转了回去,一把抓上桌上的手机又不管不顾的挥了挥手说等回来再商量。

 

姜义建在学校门口停好车等他,他靠在车门外头,浅色的大衣底下整整齐齐的穿着西装,领带打的服服帖帖,一副业界精英的模样突兀的立在那里,大抵是在望着哪出神,气场就清清冷冷的。朴佑镇一见就犯了怵,他猛的顿下脚步低头瞧了瞧自己,球鞋羽绒服和卫衣,背后还甩了个臃肿的背包。

 

 偏偏姜义建这会儿看见他了,他有所察觉的往这边望,朴佑镇倏然一阵激灵硬着头皮抬起步子跑过去,姜义建就在快要见不着影儿的太阳底下笑了出来,嘴角往上一勾,金丝边的眼镜架在鼻梁上稍微泛了点光。

 

“姜先生。”

 

朴佑镇声音低,明快的调子里头掺着点涩哑,他又有点局促,尾音飘忽忽的,如布了噪点的云彩。姜义建半阖眼睛透过眼镜看他,朴佑镇瞧得出来那层厚厚的镜片是真的,轻轻加在姜义建鼻梁上,就像汉白玉的瓷器里头盛了小半盅水,稍微带点厚重的实感。

 

从医院那次过后朴佑镇和姜义建之间的联系没有断过,更何况姜义建救过他,是朴佑镇先要的联系方式。他们也偶尔要聊天,都是简单的问候语,姜义建知道朴佑镇是传媒学院的学生,挑得约饭时间都合情合理,朴佑镇想拒绝都拒绝不了。

 

地点是朴佑镇选的,姜义建说要随他,朴佑镇觉得再让他带自己去那些下层人民可能一辈子也去不了一两次的地方多少显得自己有点白莲花,第一顿饭的时候他掀开菜单瞧了眼标价,心都差点跳到嗓子眼。

 

学校附近的日料餐厅,暖色的灯光照下来,从装潢开始就开始往温馨的基调上带,原来这家店走的是有些猎奇的风格,墙上挂着好一些近乎鬼畜的现代画,虽然说朴佑镇学的专业是什么方面都得了解点的,但他实在无法就着一幅魔鬼插眼珠子图下饭,尽管后来店家为了照顾人感受让画里的魔鬼变成了头戴凯蒂猫同款身穿阿迪达斯的魔鬼。

 

 店里的装修是在灾难重建后改的,挺行为艺术的老板风格一改再也不提当年勇,进了一批原木的餐桌和布艺色彩浓厚的餐布,墙上的壁画用了艺术微喷又是竹林又是和服姑娘,木格一层层的垒上去,竹筷专门用了褐黄的,浓郁的归属感里透点小资。

 

灾后的人们更愿意来这样的店,无情的灾难带走了无数人的生命,人们更加在意起了温情,下班后都匆匆披着一身料峭的寒意奔向心心念着的家里那锅温暖的浓汤,因为已经不再完整,人们才会更加珍惜,希望每时每刻都和重要的人呆在一起,餐厅老板也是如此。

 

可姜义建不是,姜义建在凛冽的冬风里去找一个在灾难里认识的大学生吃晚饭,不忙着归家,一副沉稳自得的模样跟在朴佑镇后头进了店里,看跟前的人用一颗毛茸茸的头对着自己埋头点餐。

 

他嘴边含着点笑垂着眼睛静静瞧着眼前的人,店里暖气开的很足,大衣被姜义建脱下来挂在旁边,朴佑镇轻车熟路的看好自己要吃后才觉不妥般抬头望了望他,目光冷不丁撞在姜义建的眼镜框上,他狭长又温敛的眸子在后面和他的目光交缠着,沉静的湖面像被年初的春风似有似乎的暖意拂过,漾了千千万万层。

 

这回把朴佑镇看傻了,他愣愣的半天没说出一句话,姜义建冲他点点头说你点什么我吃什么,朴佑镇这才大梦初醒的把头埋在菜单上继续研究,他觉得自己耳朵可能红了,口干舌燥的。

 

姜义建和朴佑镇的关系其实称作饭友似乎更加合适,他们几乎隔三差五就要一起约顿饭,朴佑镇不是没在心里怀疑过姜义建作为一个公司这么大老板却没人陪吃饭这件事,却也只粗略的想想就在心里翻篇了。兴许是太孤独,朴佑镇有过这么一个念头,姜义建没有和他讲过他家里的事,朴佑镇也就不好问。

 

朴佑镇在医院那天被姜义建找到,他的父母在灾难里消失了,他反反复复的发着烧,当时有那么多绝望无助的人,姜义建偏偏把自己衣服脱了给他。朴佑镇抬头悄悄瞄了眼眼前西装革履的人,刘海却毫无气势的从额前垂下来,和镜框一起挡住了眉毛,姜义建双手交叉着放在桌上指尖往手背上点了点,面庞的轮廓都渐渐融合在了橘黄的灯光里。

 

姜义建最真实的时候还是在医院那天,朴佑镇回想起那天自己蹲在在医院墙角里头烧的迷迷糊糊,眼前的男人当时伸出微凉的手握住自己冰冷的指尖,不是朴佑镇在抖,是姜义建握住他的手颤了颤,他温柔又用力的注视着自己,头发是在风里狂奔过的凌乱。

 

朴佑镇愿意被姜义建这么看着,他让他明白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这么无助,全世界的人都在无力改变的事实下瑟瑟发抖,包括那些离他们遥远至极的,在天上飞来飞去的超级英雄们。

 

 “姜先生,这里今天没有多春鱼了。”朴佑镇收起自己的思绪有些遗憾的又望向姜义建,他神色有些懊恼,因为他记得上次和姜义建聊天的时候他说他喜欢多春鱼。

 

八载多春伤,橙子多春鱼。多春鱼是下酒菜,朴佑镇稍微反应了一下问姜义建是不是喜欢喝酒,姜义建当时稍微苦恼的笑了笑,然后点点头坦然的承认了。

 

之后他们又说了许多话,朴佑镇天生话很多,他妈妈说他小时候就是在放学路上拉着大人的手蹦蹦跳跳又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的那种小孩,朴佑镇笑着告诉姜义建,然后又埋头噤了声。他因为姜义建说喜欢酒,硬要陪他喝两杯,两杯冰凉的液体下去直烧的眼眶泛红,姜义建不说话,默默的伸过手去把他的酒杯扣了过来。

 

姜义建今天照例多点了酒,就着朴佑镇喊了一大盘刺身拼盘,奶油魔鬼虾贝丼和芋烧酎一起送上来,姜义建自觉的翻过小瓷杯先给自己倒满一杯再抬头瞧了瞧朴佑镇,他嘴里嚼着刺身无辜的瞪着眼睛看着自己眨巴了两下,瞪的圆圆的,眼角微微往上挑,姜义建认命的又翻出个杯子给他递过去。

 

 “最近怎么样?”姜义建先打开了话匣子,不知道是不是良心作祟,他隐隐抱着点多和朴佑镇说说话让他少碰酒杯的念头。

 

芋烧酎的酒意缠绵的惊人,它沿着姜义建的喉管被咽下去,松开的领带解开的扣子底下喉结上下滚了滚,朴佑镇连忙埋头去食物里找他的阿根廷红虾,被酱汁完完全全的浸裹了一周,他埋头闷声说过得还好。

 

朴佑镇的一只手握上了姜义建替他摆过来的杯子,日本酒在里头散发着凉意,隔着杯壁他的指腹轻轻在上面摩挲而过,朴佑镇端起来凑在嘴边抿了口,轻轻皱起了眉毛和鼻子,他脸型被过大的卫衣帽子和顺下来的刘海衬的好看,清晰透亮的灯光下感觉他眨眼时挺翘浓密的睫毛会划破空气轻轻扎上肌肤,带来一阵酥痒。

 

 “最近在拍一个小组作业。”朴佑镇想了想又开口说,他看见姜义建免起衬衫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轻轻靠在桌上,酒杯底部与桌面相触咯吧一声,他微微挺着肩注视着自己,眼镜被他取了下来,眼角的泪痣和润红的嘴唇明晃晃的明显。

 

 “名字叫蓝天,讲灾难的故事。”姜义建作出认真听的动作,朴佑镇就继续讲。他的镜头里大片大片的出现蓝色,忧郁的男孩和空荡荡的环境,惶恐的背影出现在灾难后城市的各个角落,镜头缓缓往远方的天空摇上去,苍穹在灾难后蓝的湛透,焦灼又悲伤,带着巨大的命定感。

 

姜义建一动不动的听完朴佑镇的创意,他说明天还有几组镜头就结束了,可是他还没想好真正的结局,现在用的想法是同学的点子。但他总觉得不该这样,混乱的城市又变的井然有序,蓝天静静的匍匐在人们头顶,男孩去过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踏出去的鞋跟渐渐消失在镜头里。

 

朴佑镇想要挣扎出某种禁锢他的束缚,他苦恼的蹙起了眉尖,他跟姜义建讲他的苦恼,说他想表达的东西不是这样的。朴佑镇绝对不是带着客观的心态在对待他镜头里的东西,他构造的每一个框架里的东西都带着他最主观的色彩,他把这些东西隐晦的埋在各个角落来寻找一个突破口。

 

但现在的问题是根本突破不了。

 

姜义建只沉默的看着他没有说话,他就喝了几杯,没到醉的程度,最后还是朴佑镇提出的说他们该走了。他和姜义建并肩走出餐厅,外头的寒意扑面而来,冷空气迅速的席卷而至填满了他衣服包裹不了的任意缝隙,他冷的一个哆嗦,抬手包住了自己的脸,准确说是在店里脸上闷出的潮红。

  

姜义建在他旁边噗嗤的笑,他展开手把大衣穿好,那一瞬间路灯一盏盏的沿着街道亮起来,学校这边老街的路灯不高,暖黄色的灯照在姜义建的眉眼上,他弯着眼睛看朴佑镇,弯着嘴角露出他的兔牙。

 

朴佑镇转过头盯着他,两人傻愣愣的站在餐厅门口,朴佑镇突然说今天不回学校了,要回一趟家里。

 

那个父母都已经消失的家里,路程要比回学校远的多。姜义建开车把朴佑镇送到楼下,朴佑镇喝过酒,在车里被暖气熏的迷迷糊糊想睡觉,姜义建覆过去帮他解开安全带,抬手在朴佑镇戴着卫衣帽子的脑袋上搓了把,说。

 

 “朴佑镇,你到了。”

 

朴佑镇一个激灵弹起来,姜义建那副眼镜还架在他鼻梁上,车里的光在他脸上打下的阴影和镜框连在一起,姜义建的发尖都被照透的晶莹,朴佑镇的手颤了颤,他想抬手把姜义建的眼镜摘下来,又倏然一怔,伸出的手在姜义建面前晃了晃说了再见,局促又尴尬的转过去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姜先生,再见。”他匆匆的说。

 

 

3.

 

 

朴佑镇按开玄关的灯面朝着沙发上的抱枕直挺挺的倒下去,客厅的灯温和的照下来,他的背包扔在脚边,朴佑镇伸手抓紧了抱枕的边缘,微微攥紧,又轻轻松开,他一动不动了半晌终于使劲吸了口气,鼻间懑满的是家里特有的温馨。

 

这里是这座城市的老城区,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的人的痕迹不会就这样轻易的消失,房间里的每一处,细节到地毯边上还落着的发丝都昭示着朴佑镇他父母的存在,他们真真切切的在这间房子里生活了那么些年,朴佑镇在灾难里跑遍了那么多医院也再也没能找到他们。

 

口袋里的手机振了振,朴佑镇掏出来眯着眼瞧,同学在那头说出错的镜头已经处理好了,等明天朴佑镇去拍最后一幕。

 

他还是没有想好结局,朴佑镇毫无头绪,他感觉到自己对任何事情都感到无厘头。

 

家里的沙发用了好几年,容下朴佑镇后再塞不下任何东西,朴佑镇的手机扔上茶几,有一搭没一搭的伸手开始抠抱枕上线头露出来的地方。他的思绪开始往窗外飘,往寒冷空气里眷恋的奔去,往刚刚才离开的姜义建身上悄然移去。

 

姜义建有妻子,朴佑镇一直都知道。学校毕业又恰巧在姜义建公司上班的学长告诉过他,两人怎么相处的学长说不太了解,但自己上司因为妻子消失消沉过好一段时间都是有目共睹的,当时还和办公室的同事一起感叹老板不愧是业界精英情场的不美满一点也没影响到上班质量。

 

丧妻之痛朴佑镇大概能想象得到,姜义建消沉过那么些段时间就说明那都是真感情,姜义建从没有跟他讲过这些,他唯一留下的蛛丝马迹是在医院那天捉住朴佑镇有些微微颤抖的手,或许就是种感情寄托,他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深渊底的一把火,在一片孤寒里烧出满目的真挚炽烈。

 

那时候说不清楚孤单害怕的到底是谁,尽管看起来朴佑镇才是被安慰的那一个,灾难后最畅销的是抗抑郁类药物,自杀率也惊人的高,朴佑镇偏过头往黑漆漆的柜子看过去,上面摆满了他没再开过的药品。到底是什么时候没再开过那些瓶盖,大概是在姜义建陆陆续续开始约他出门的时候。

 

他们什么也没有做过,只是一起吃一顿饭,去逛一次街,陪朴佑镇跑了很多地方取景,朴佑镇也被带去姜义建的公司观摩过,那种他想象中的宽大的办公桌和舒适的真皮转椅,朴佑镇坐上去轮了一圈,不可思议的握紧了扶手。

 

 

朴佑镇看到桌角的翻盖打火机,姜义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牵起嘴角笑了笑说前段时间经常抽烟,但最近不常抽了。

 

朴佑镇问为什么,姜义建那时候没有回答他。

 

后来朴佑镇的疑问都能连得起来了,姜义建握住他轻轻颤抖的手,看着自己清亮又灼热的眸子,刚认识他时嘴边细小的胡茬,还有他覆过来时带着温度的气息。朴佑镇在心底莫名的有些希冀,他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期盼感到堂皇,如同踩在沙上细软的膈应,连着缝隙塞进他的心脏里。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朴佑镇侧着脸压在抱枕上,压的额头上全是红印也懒得动一下,屈着的手指在放在脸边传来酥麻感,朴佑镇移动了下眼球转而盯在茶几上的手机上,他脑子里突然有根神经跟着跳了一下。

 

他又想到姜义建没有回答他,为什么最近不常抽了。朴佑镇瞬时有些神经质的从沙发上弹起来,他迅速的解开锁打开他和姜义建的聊天界面噼里啪啦的敲上一行字,他的指尖都在发抖,朴佑镇看着信息发送成功,歪了歪头觉得自己好笑,目光却又死死的定在屏幕上。

 

“姜先生,你到家了吗?”

 

对方那里显示了已读,却半晌也没有回复,朴佑镇的心在那瞬间几乎战栗的快要破碎掉,屋里暖和的灯光下手机屏幕亮的刺眼了,他上滑了下屏幕想要调低亮度,机身在他手里突然一震,他收到了姜义建的电话。

 

朴佑镇接通了,他听到对方在那头缄默的呼吸声,如此寂静的声响回荡在两人之间。他心里的情绪一点点在发酵,带着不清不楚的一点埋怨,湿漉漉的潮湿感,他近乎要屏住了呼吸。

 

“姜义建。”

 

朴佑镇开口喊他,他第一次喊姜义建,他的名字朴佑镇念着生疏,却在尾音里拖着点苏然的情绪,不明就里的情愫在朴佑镇那一声称呼里蓄势迸发出来,如同咬破的果皮,汁水连着清香再也藏掩不住,姜义建在电话那头又沉默了好几秒。

 

“我在你楼下。”

 

姜义建的声音贴着他耳朵传进来,他的声音低沉喑哑,却近乎震的朴佑镇快要站不稳脚,他往阳台跑过去,探出半个身子往地下张望,瞧见姜义建那辆车依旧停在这天寒地冻的世界里,姜义建就站在那里,他似乎感知到朴佑镇的视线,虚着视线往楼上望了一眼,像个可笑的守望者。

 

朴佑镇在慌忙里打碎了茶杯,连带着柜子上的瓶瓶罐罐,那些药品落在地上沙沙的响,朴佑镇来不及去整理什么,他慌乱的想要说些话,又觉得自己现在做什么都愚蠢至极。

 

手机还在通话中,朴佑镇踩过那些白色的药瓶,一些被他踢到了沙发底下,又被歪在沙发旁的背包挡住。他急匆匆的打开门奔下楼去,砰的一声带上门,还只穿着一件卫衣和家居用的拖鞋。

 

朴佑镇远远的又看见了姜义建立在他车前的身影,就像今天下午他等他下课一样,他缄默的伫立在那,也不说一句话,看见他了就冲他招招手笑开了,笑的眼睛弯弯的脸上挤出点褶子,哪里像个身家过亿的人。

 

朴佑镇一时间也来不及想别的,他想也没想就冲他跑过去了,棉质拖鞋拖拖踏踏的,让他跑的有些磕绊。但他就像一发炮弹一样打进姜义建怀里,姜义建被他撞的往后退了一步,后腰靠在了车身上。

 

朴佑镇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是自己主动这样对姜义建,姜义建下意识的伸手搂住他,朴佑镇仰首去看他埋首看自己的脸,他的睫毛凭空抖了抖,朴佑镇手上沾染了他大衣外头的寒意。他一回离姜义建这么近,他甚至能清晰的数清楚他的睫毛,感受到唯独属于姜义建的气息和那束沉静的目光。

 

朴佑镇的手抖的厉害,他怔怔的望着姜义建,说话就能哈出口寒气。

 

“姜先生,我……”

 

姜义建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他捧着朴佑镇脸吻下来,凛风刮的人脸颊冰凉,姜义建同样冰凉的嘴唇贴上来,他被朴佑镇用那种希冀又渴望的眼神看着,彷徨又忍不住妄想的情绪在他脸上交错而过,姜义建差点被他的嘴唇烫伤。

 

朴佑镇的鼻尖抵上姜义建的,他们的脸庞贴在一起,那副金属的眼镜凉的刺骨,挤在朴佑镇和姜义建中间,朴佑镇仰着头回应他,回应的欣喜若狂,他抬手摘掉姜义建脸上碍事的眼镜越发大胆放肆的和他气息交缠。姜义建从他后腰探过去的手摸索到朴佑镇身上单薄的衣物,撑起来打开后门反把有些忘乎所以的小孩塞进后座里。 

 

姜义建跟着坐进去,他的眼镜还在朴佑镇手上,视线上有片刻的模糊让他半阖上了眼,朴佑镇的脸庞就在他眼前,他稍微有些瞧不清,直到朴佑镇再次贴近他,近到鼻尖贴着鼻尖的时候姜义建直愣愣的对上对方眸子里的悸动,朴佑镇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展落进了世间的一切欢喜。

 

姜义建抬手去撩起朴佑镇的额发,朴佑镇的手却跟了上来,他拉下他的手,指腹蹭过他袖口的西装纽扣埋首去瞧他的指尖,看了左手又看右手。

 

“没有戒指。”

 

朴佑镇这么说,他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里尤其清晰,清清冽冽的带着少年色。姜义建却在他跟前明显的怔住了,霎时他看着朴佑镇的眼神隐隐约约的泛起些不同于常的情绪,他就像一只受伤的大狗狗,突然就有些没了气势,像是被朴佑镇触及了痛处,姜义建瞧他的眼神有些哀伤。

 

那枚戒指朴佑镇见过,第一天姜义建在医院里握住朴佑镇手的时候肌肤之间有一寸突兀的冰凉,朴佑镇依稀记得那枚戒指很漂亮,像征的是精心挑选后承载着相当重量的爱情,但从那之后姜义建从没有戴过,朴佑镇一度是认为他太过伤心。

  

要说姜义建对他这么好是因为朴佑镇够像他的妻子,朴佑镇是不信的,一个男人再怎么像一个女人也一定有足够的夸张程度,朴佑镇只是没有足够的自信,但有时候他又自我良好的可怕,他觉得这种状态似乎也不错,当他头脑不清到足够放肆的时候。

 

比如现在,姜义建难得有如此弱势的一面,他毫无保留的把自己心底最软弱憔悴的一面展现给他,朴佑镇的心剧烈的颤了颤,他扑上去搂住姜义建的脖子把脸埋进他衬衫领口之间,成熟男人的香水味灌满了他的鼻腔,姜义建像只萨摩耶一样配合着把下巴抵在朴佑镇耳边来回摩挲了那么几下。

 

朴佑镇抬手顺了顺姜义建的后背,就像很久之前,他在医院被姜义建看到那时候一样,他抱住他希望给他一点温暖,朴佑镇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他说。

 

 “没关系,不要哭。”

 

姜义建的手在他腰上渐渐收紧,他听到朴佑镇的声音后无声的咧开嘴角,无可奈何的苦笑着弯起眼睛。姜义建转过头来看朴佑镇,看到男孩天生上挑的眼角和嘴角,虎牙被他的唇瓣包裹在里面,只要他剥开外头那层娇嫩的花瓣就可以重建他心碎的乌托邦。

 

 

灾后这个世界用不了多久看起来依旧是那么井井有条,满目疮痍的只是人们的内心,人们痛苦,挣扎,又重新建立起希望,又在孤独里跌回泥泞的深渊,最后小心翼翼的再去展示自己微薄的爱意。

 

 “你不知道这一刻我想过多少回。”姜义建扣上朴佑镇的后脑勺,他们唇齿交缠,男孩温热的气息轻柔的像羽毛,姜义建看到他错愕又复杂的眼神,激动的似乎要掉下眼泪来。

 

闭上眼,不要哭。

 

朴佑镇听话的这么做,姜义建的气息完全的覆过来,冰冷的季节里冲他跑过来的男孩炙热又真诚,他周身单薄的要死,像是要烧掉他一场大梦揪他回这个冰冷刺骨的世界,这里没有珍珠门碧玉墙,只剩了颗残破疮痍的心在他的注视下无声的战栗着,带着人世间最后一丝温暖灼热。

 

干燥的冬天不落雪,凛风吹的人骨缝里都满是阴寒,姜义建所触的是无与伦比的滚烫旖旎,销声喑哑。

 

这不就是他的结局吗,朴佑镇想。

 

 

他只有这一个结局。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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